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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永和宫的一天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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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生吓了一跳,正要过去,没想到喘过气来的魏优伶一眼瞥见琴身上的一滩血,却忽然疯了似地失声尖叫:“不——!不要!不要毁我的琴!是谁?是谁毁我的琴!”

楚生像被这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钉住了,害怕地呆立在原地。

“是你?是不是你?”魏优伶看向楚生,“你往我琴上泼了什么东西?你说!是不是你挑拨贵人和我的关系!你嫉妒我!你嫉妒贵人喜欢我!”

他这是……疯了吗?

楚生颤着身子后退半步。

“贵人一定是听信了你的谗言!被你蒙蔽了!不然不会把我赶出——咦……?”他蓦地住了口,神情茫然起来,眼神呆滞片刻,过了半晌失神地喃喃道,“我已经……被贵人赶出来了……贵人说……再也不想看见我了……为什么啊?”他苍白的脸颊上划下两行清泪,歪了歪头看着楚生,脸上尽是不解与委屈,“为什么啊……我做了什么坏事吗……?”

楚生见他已经不太疯了,这才咽了咽口水,小心翼翼地靠过去,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:“没事了,没事了。琴好好的,我给你擦擦就好了。没事了。”

好容易把魏优伶哄去床上睡着了,楚生出门去刨了一盆雪来,在火盆旁暖化了,用袖子沾着水,把那张琴擦了一夜。

那血怎么也擦不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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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德双手支着下巴,在案旁摆出一个天真可爱的姿势,雀跃地期待着。

楚生指尖从琴弦上抚过,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块黯红的污渍。它已经深切地渗进木纹里,几乎看不见了。

这一切,早晚会被时间冲刷得干干净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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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着楚生的事,白珩有好几日没出宫了。这会儿他正握着书卷倚坐在一株梨树下,不知怎的想起放纸鸢那日,陆昭凌在树下红着脸那句“没你好看”,让他兀自笑出声来。

明日又能见到昭凌了。

先前说去抓蛐蛐儿,还没去过。眼下已经入秋,不知还好不好抓。

他正想着,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,对他叩首道:“殿下,门外有一乐工请见,说是乐府那边传楚生过去。”

“我不是吩咐过,随便打发了就是。”

“回殿下,那乐工嚣张得很,说是乐府例行查验,少一人也不行,说什么也要带走楚生。”

“行或不行,什么时候由他们说了算的?”白珩冷笑一声起身,“我去看看。”

张公公已经在门外与这乐工纠缠了半晌,烦得不行。这人不知哪来的底气,敢在永和宫门前这样叫嚣。他方才已叫童顺去禀告殿下,不知殿下会作何回应。

正想着,背后便传来三皇子的声音:“哪里的下人如此大脸面,看派头还在我永和宫之上啊。”

张公公忙揖了一礼:“殿下,这人是——”谁想话刚开口,就被那乐工大着嗓门打断了。

“见过三皇子殿下。今日乐府例行查验,下官奉命前来传人,不知这位公公为何阻拦。”

“你奉的乃是乐府之命?公然冲撞掌事公公,见皇子也不行跪礼,看来乐府根本不把这永和宫放在眼里啊。”白珩冷冷睨道。

那乐工脸色变了变,忙下跪伏首:“下官一时情急,冲撞殿下,还请殿下恕罪。”

“既已知罪,就先在门外跪两个时辰。”

“呃?”乐工顿时错愕。

“许是我病得久了,如今什么人都敢来我宫中撒野。”白珩看也不看那乐工一眼,拂袖而去。

“殿下!三皇子殿下!”那乐工跪在门外徒劳地喊道。

“哎哎,别喊了,嗓门儿这么大,吵死人了。殿下最烦吵闹之人,再喊就上杖刑。”张公公白了他一眼,又拿手里拂尘戳了戳他,“去,往边上跪跪,别挡道了。”

宫门外这一点小插曲不多时便传进了楚生的耳中。

童德仿佛很闲,根本不用去当值似的,听完了楚生练琴,又拉着他去宫里到处晃悠,说是带他熟悉熟悉环境。

永和宫里没多少花花草草,倒有一块不大的药圃,童德带楚生转到这里,刚巧童顺在侍弄黄芪,便把方才的事说与两人听了。

童德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乐工很是忿忿不平,一边又对殿下给他的惩罚拍手称快,说是要去落井下石,便朝着宫门处去了。楚生没有跟着,他冷静漠然,仿佛听了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。

他自然知道,三皇子殿下此举并不是为了给他出气,只因为那乐工蛮不知礼,以下犯上罢了。多半是郭乐正身边那个年轻犊子,竟敢耍脾气耍到永和宫来,自作自受。

想到此处,楚生也不由得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冷笑。

这莽撞的乐工不过是郭乐正手底下的一条狗,三皇子对付他约摸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,若是心情不佳,一句“杖毙”便可随口要了他的狗命。他胆大包天地跑来替郭乐正出头,主子却连这点基本的规矩也没提醒过,恐怕还在等着看他的笑话。

然而楚生自己的境遇,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呢?

如今这天底下,谁还不是主子身边的一条狗呀。想扔就扔了。死便死了。

就如同魏优伶。

楚生不知道三皇子究竟为何把自己安置在这永和宫里,眼下看来许是好心吧。只是这来自贵人的恩泽,能持续多久也未可知。不要心存任何期待与幻想,这是他从魏优伶那里学来的第一件事。

“就到申时了。”童顺看着院里的树影,没来由地说了一句。

楚生瞧了他一眼,没有搭话。

“我当值去了。你也别跟着童德闲晃了,待会儿若主子传你,连人都找不到。”童顺看来比童德靠谱些,随口嘱咐了楚生一句便离开了。

剩下楚生一人,略带好奇地打量着这片药圃。他对药材并不熟悉,只依稀辨出有黄芪、白术之类,记得可作补气之用。听闻三皇子病弱体虚,常年闭门不出,似乎是真的。

为何那日却在永安巷遇上他?还有已见了两次的同光公主。

楚生对整件事不明所以,索性也不再去想。至少此刻,永和宫里是一片祥和的。安宁的日子有一朝便过一朝吧。

他回到偏殿,取下那把梧桐凤尾琴抱在怀中,面向门外静静坐着。

这日余下的时间里,再无一人前来烦扰。楚生就一动不动地坐着,看院里婆娑的树影一丝一寸渐渐拉长,直到夕阳完全隐去,那摇曳的影子也消失不见。地面从暖橘色的余晖里逐渐转冷,最后披上一层银月的清辉。

许久没有这般安闲了。

楚生缓缓起身,把琴收好,悬回墙上。净面,退衫,随后缓步来到榻前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

窗外是清清冷冷的秋夜,能嗅到带着凉意的萧瑟的秋风。楚生把身子裹在一床温暖柔软的锦被里,心中渐渐安宁下来。倦意如同轻缓的细流,悄无声息地裹挟在这床棉絮里,把楚生引向一个香甜的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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